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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沈樱桃痛失乌骓马 (2)

        听见鞠志逊唤那老媪作“太后”,却惹恼了旁边这个人。只见这个人一手提起枪,直指孟太后,厉声喝道:“你这条老母狗便是孟太后么?”鞠志逊慌忙起身挡住,说道:“小官人莫得无礼,此乃当朝太后也!”却回身禀道:“太后,正是此小官人杀了古里甲、斡勒,赶走了番兵。”孟太后道:“小官人真英雄也!”却听见小官人高声骂道:“呸!甚么当朝太后,只是一条舔金人屁股的老母狗罢了。金人面前,只做得摇头摆尾、卑躬屈膝。靖康之难时,这条老母狗辅佐张邦昌当了傀儡皇帝,自己做了金人膝下大楚国的太后。金人退兵后,却扶赵构做了狗皇帝。今金人南侵,要捉孟太后这反复小人,这条老母狗却早早逃来此地。这老母狗遇敌先逃,我大宋岂能不败!早知那拨金兵是来捉孟太后的,我便不来踹营,将那拨金兵赶走。任由那拨金兵将这老母狗捉了去,烹了煮了吃她肉,岂不畅快!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官人这般辱骂太后、皇帝,若在平日,本当即刻拿下,推去斩首示众。可是,此时此地,鞠志逊怎么奈何得了这小官人!鞠志逊暗自寻思:“我与沈将军联手,也只抵挡得他,何谈擒下!”鞠志逊左右为难,尴尬不已。孟太后被人揭了老底,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,作声不得。沉默半晌,倒是孟太后先开了口,问道:“你是何人,为何这般辱骂老身?”小官人冷笑道:“你问我么?我便是杨再兴,溧阳县令杨邦乂之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太后道:“原来是杨县令之子,果然英雄。杨县令可好?”杨再兴怒骂道:“你这条老母狗,与你那儿子狗皇帝,重用的皆是甚么狗官!金兵来时,只做得卑躬屈膝、叛国投敌。那建康知府杜允,是你这条老母狗的狗孙子,是那狗皇帝赵构宠信的狗儿子。那杜允,领了辖下诸县,齐齐叛宋,投降金国。诺大一个建康府,数十个官员,仅我父一人不从。我父奋勇抗敌,终因寡不敌众,兵败被俘。那杜允竟恬不知耻,领了建康诸多狗官,替那金人来劝降,遭我父斥骂,我父怎会降!我父誓死不降,英勇就义。我一家却被金人杀尽,仅我一人逃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太后听了,落下泪来,叹道:“原来如此,你父杨县令乃是忠义之士也!”杨再兴却冷笑,高声斥骂道:“呸,你这条老母狗,勿要在这里惺惺作态!赵构若早将那杜允杀了,何来建康众官员叛国降敌之事?赵构偏偏宠信杜允,以致杜允领数十狗官叛国投敌。到了此时,你这老母狗却在此惺惺作态,假意赞我爹爹忠义。你这老母狗骗得了谁?”孟太后语塞,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    樱桃在旁道:“岳将军已领军赶望建康,抗击金兵。”杨再兴冷冷一笑,说道:“建康诸官已降,岳飞岂有回天之力?岳飞已被金国大军击败,逃望了别处。”樱桃道:“韩将军领军望镇江,可曾与金兵交战?”杨再兴道:“赵构宠信奸佞,重用对上谄媚、对下却欺压百姓之人,这等人却软骨头,金兵来了必降。大宋治下皆一般也,那韩世忠岂能逃脱兵败之命数?韩世忠也败矣!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太后道:“两路大军已败,皇帝危矣!”杨再兴冷笑不止,讥讽道:“你是说赵构那条丧家犬么?完颜宗弼击败韩世忠、岳飞,挥兵直扑杭州,张俊领军交战,击败金兵。岂料一回身,不见了狗皇帝!那狗皇帝乃是贪生怕死之徒,早领了百官逃望越州。你这老母狗,与那狗皇帝,皆为贪生怕死之徒。金兵来时,一个望西,一个望东,早早逃命。我大宋怎有此两条狗,岂能不败!”杨再兴朝孟太后跟前“呸”了一口痰,提了枪,上了马。

        见杨再兴要走,鞠志逊叫道:“小官人,你要去哪里?”杨再兴道:“我去投洞庭湖杨幺,反了这老母狗与狗皇帝。老母狗,我今日不杀你,日后莫叫我撞见你。若撞见,我必杀了你!”孟太后听了,哪敢作声!杨再兴拍了马,望西疾驰而去。杨再兴去了洞庭湖,投了反贼杨幺。后岳飞奉旨剿灭杨幺,申明大义,劝降了杨再兴,随岳飞抗击金兵,却误陷小商河,被金兵乱箭射死。此乃后话,另有书籍话本记载。鞠志逊望着杨再兴远去的背影,扼腕叹息道:“小官人这般英雄了得,走了惜哉!”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金兵遗落的几十个火把渐渐熄灭,山上山下,黑咕隆咚,一派寂静。歇了半晌,孟太后回过魂来,说道:“走了罢。”鞠志逊牵了马,叫樱桃扶孟太后上马。鞠志逊在前牵马,孟太后坐马上,樱桃跟在马后,三人在黑暗中缓缓望西行。孟太后被劈头盖脑一番辱骂,心中气恼,却也无可奈何,只是沉默不语。鞠志逊诚惶诚恐,不敢言语。樱桃失了乌骓马,且此前已失包裹,内中御赐锦袍同时失了,独自闷闷不已,似落了魂一般。三个人皆不说话,走在山路上,只觉得一忽儿似是上坡,一忽儿似是下坡。约莫走了两个时辰,天色渐渐大亮,却已置身崇山峻岭当中,只见周遭山峦连绵,大山一个连着一个,三个人走在半山坡上,运远望见山脚下一个小小村镇。鞠志逊小心翼翼道:“兀那山脚下有个小小村镇。”孟太后看了,吩咐道:“老身疲累了,去那村镇歇了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下到山脚,进了村镇,寻见一个小小酒店。见一大早有客来,店家吃了一惊。但见:当头进来一个军官,身长八尺,高大魁梧,全副披挂,提一杆铁枪,衣袍与铠甲上染了许多血迹,像是刚刚与人打仗。中间一个老媪骑在马上,身穿一领深蓝衣袍,做工极为考究,眼见老媪身份尊贵,却不知是何人。后面跟着另一个小个子军官,全副披挂,提一条玄铁棒。

        店家姓孟名葵,十七八岁年纪,身长七尺五寸,面色白皙,眉清目秀,尚无胡须,乃真定州人氏,梁山泊玉幡竿孟康之侄也。因他长得白净,通体一身白肉,江湖有绰号,唤作玉狻猊。从小不愿务农,只爱舞弄枪棒,惯使一条乌红粗木棒。靖康之难时一个人逃来饶州,在此开了个小酒店讨生活。有六句话,单道孟葵好处,但见:面如羊脂白玉,身似山中猛虎。全仗一条棍棒,只凭两个拳头。为人最是仗义,江湖尽显英豪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葵先接了马缰,去旁边拴了。将三人迎入店里,张口问道:“客官,要吃饭么?”鞠志逊却道:“店家,你口音怎不似本地人?”孟葵道:“小人孟葵,真定州人氏。为避靖康之难,流落至此。”樱桃道:“原来如此,你这小哥倒是机灵俊俏。有饭菜么?有时,只管端来。”孟葵细看樱桃,原来是个女将军,便笑道:“将军谬赞,不敢当。时辰尚早,未曾煮有。客官要吃时,打火便做。”鞠志逊道:“手脚麻利些,快做了端来,我等吃了要赶远路。”孟葵道:“后面有活鸡,可要宰一只吃?”孟太后道:“有鸡么?宰一只来,炖了吃。”孟葵又问道:“可要先上一壶酒?”鞠志逊道:“有好酒么?先上一壶来,吃了解解乏。”孟葵先去后面端一壶酒、三个杯子来,铺在桌上。孟葵道:“客官先吃酒,小人去后面做了饭菜,端上来。”转到后面打火造饭,捉一只鸡宰了炖煮,备了几样时令果蔬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太后在一张桌子边上坐下。樱桃将玄铁棒靠在桌边,伏在桌上睡着了。鞠志逊却小心翼翼,诚惶诚恐,伺候在孟太后身边。望见店家去了后面,孟太后说道:“圣上非贪生怕死之人也。靖康元年初,圣上时为康王。金兵围了东京,令我朝廷遣亲王、宰臣议和。钦宗令康王及少宰张邦昌同赴金营。金国元帅乃是斡离不,扣留康王十余日,张邦昌吓得半死,康王却毫不畏惧,痛斥斡离不。斡离不大感诧异,以为康王非真亲王也,遂令我朝廷更换肃王,康王得以回朝。同年冬,金兵再次南侵,康王奉命出使金营,却在磁州被宗泽将军拦下,方免于被俘。只是,如今当了皇上,顾虑甚多矣,却被那小官人骂作贪生怕死,岂不冤哉!”鞠志逊听了惶恐,不敢答话。只听孟太后又道:“你与那小官人倒是惺惺相惜!小官人辱骂圣上与老身时,你不作声;小官人走时,你却直叹可惜。”鞠志逊吓的,慌忙伏地跪下,禀道:“小人见他武功高强,他若留下,可保太后平安。”孟太后道:“这等狂悖之徒,留他作甚么?任由他杀了老身么?”鞠志逊惊的魂飞魄散,捣蒜似连连磕头,奏道:“小人一时糊涂,望太后治罪!”磕了许久,头上磕出血来,孟太后方才说道:“老身知你忠义,只是一时犯了糊涂。罢了,你起来罢。只是,你须得慎言,不可张口就来。”孟太后被杨再兴辱骂,一口气憋在肚中,憋了几个时辰,终于拿鞠志逊出了一口恶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孟葵手脚麻利,不多时端了饭菜上来,一只炖鸡,两样果蔬,三碗米饭。孟葵道:“客官慢用。要添饭时,只管唤小人。”退去了后面。孟太后推醒樱桃,三个人一同吃了,鞠志逊犹在战战兢兢。吃了饭菜,付了银钱,三个人出了酒店,匆匆赶路,日行夜宿。饿了,寻个路边店吃饭;困了,投个村镇人家睡觉。行了一日,问了人,知已在玉山界内。玉山县属江南东路,饶州治下。这日正行在路上,忽然远远望见一彪军马迎面疾驰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鞠志逊大惊,暗道:“莫不是强盗拦路劫财?”端了枪,挺身而出,厉声喝道:“来者何人,报上名来!”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,欲对太后何为?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